尝试复健的武昌鱼【正在沉淀版】

The real me is someone like you

【小迪契卡除夕联文】【星迪】你的颜色


“别忘了你的名字,别忘了我的色彩。”


最后一棒!再一次祝大家虎年快乐!੭ ᐕ)੭*⁾⁾


【高亮】圈地自萌,谁舞到正主面前我就把谁变成军工厂大房窗户旁边的乌鸦:-)

  有没有在隐射现实还请自由心证

  有一丶前机元素,星河第一人称视角

  正剧向,深渊五(字面意义)架空文学罢了:


  作为老师和前辈,即使经历了那么多没有未来没有结果的抉择,小迪还是满怀希望地对星河说:


  “你不能和这座城市一起腐烂。”




(一)


  每段足够奇幻的故事都需要一个天台,高低差有利于情绪与颜色的流动——起码现在的我是这样想的。那个穿着介于礼服与工装之间的人就背对我轻飘飘地坐在不远处的巨幅广告牌上。他晃着腿,脚下是空荡荡的晚风。



  “嘿!你是谁?”我向他喊道。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儿碰到其他人。最近我时常感到迷茫,这个废弃的天台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好地方:它足够安静,能让我安心思考脑海中冒出的每个念头;它也足够高,能俯瞰到大都会繁华而美丽的夜景;角落里还有一个破旧的收音机能收听到很多经典歌曲,调整频段会有各种主播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我已经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秘密据点——我甚至在右边的水泥墙上涂了我的自画像。可就在今晚,我的据点迎来了一位“闯入者”。



  “闯入者”听到了我的呼喊,转过身,还是摇摇晃晃地坐着,并露出一个“等了你好久”的微笑。我这才意识到一些不大对劲的地方:这个人身上没有任何电子产物。他身披的红色乍看之下显得较为暗淡,但里面蕴含了一种没办法精确描述的流光溢彩——还有一顶怎么看都不合时宜的礼帽,上面镶嵌的老旧纽扣微微反射出霓虹空洞的光芒,与嘈杂华丽的大都会格格不入。



  “你——”我一时语塞,过了几秒才开口:“小心点,别摔下去了。”



  接下来则发生了真正令我惊异的一幕:他松开手,直接从广告牌上一跃而下,却没有触碰到地面。准确来说,他是飘浮着的,身后和脚底并没有任何喷气装置。他只是稳稳地悬停在我面前,像一个幽灵。



  “小迪契卡,叫我小迪就行。”他微微颔首,算是正式地打招呼。“一个不甘心的幽灵。”他这样自我介绍。



  在科技拯救世界的如今,我从来不相信任何有关幽灵鬼魂之类的说法。见到这种情况,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把这个故弄玄虚的不速之客给拽下来——可我却没能抓住他的衣带。


  是全息投影吗?



  “哎呦,你怎么这样呢。”小迪契卡往旁边飘了一点。他说话自带一种奇怪的口音,抑扬顿挫,尾调向上翘,说什么都像在撒娇:“按理来说,你应该叫我前辈的!”


  不管是不是真的,小迪无辜的狗狗眼让我产生想要和他继续说话的念头。于是我顺着他的话问道:“为什么我要叫你前辈?”


  “在此之前,你不应该也向我介绍你自己吗?”小迪在空中轻快地转了一圈:“你叫什么呢?”


  我回答:“我是前锋。”


  “这样不对,”小迪却露出很郑重的表情对我说,“‘前锋’只是大都会为你贴上的标签。前锋是保证大都会正常运转的齿轮之一,而你不是。你再好好想一想,你叫什么呢?”



  这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提起过我的本名了。在大都会,根本没人在意你‘叫’什么,他们只在乎你‘是’什么。铺天盖地的娱乐新闻令人血脉偾张,过不了多久,群众的记忆网只会对发生过的事留存下隐隐约约的印象,而事情的主体会被无情丢弃,像啃剩下的西瓜皮,扔进垃圾堆里都听不到个响。所以名字并不重要,我不明白为什么小迪会纠结于这种问题,而且我现在谈起我的名字,就像在念一个陌生的词组:“星河。”



  面前的人终于满意地笑了:“星河,那我以后就这样叫你。你要记住,你不只是前锋,更重要的是,你叫星河。”




  不得不说,小迪的这番话确实在某些方面触动到了我,这也是我最近时常感到迷茫的原因。明星和偶像的活动日复一日,狗仔们成群结队,几大媒体相互撕扯,霓虹灯彻夜闪亮。舞台上只有欢乐的歌舞,影院里只有浮夸的喜剧。在大都会,‘快乐’是随处可见的一样东西。而我正是在吵闹疯狂的人群中央,感受到了久违的孤寂。



  在大都会生活得越久,生理上也会发生一些变化。“机械异化”,人会在毫无节制的娱乐中渐渐堕落。而等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的手臂已经变成了插头和霓虹灯管。



  五颜六色的灯开始使我头晕目眩,汹涌的欢呼声一下一下地重击着我的鼓膜。在被喧宾夺主的月光下,我看到光鲜亮丽的布景后满是泥泞与垃圾。想要呕吐,想要逃离,快乐已经廉价到让人恶心。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响彻大街小巷的流行音乐不如天台上破旧收音机发出的沙哑杂音。



  我想抵挡这些黏黏糊糊的诱惑,我破坏了天台上所有的彩灯和广告。



  或许反抗的种子是在这时种下的,小迪说:“你已经有所意识到了。这座城市,在吃人。”



  “娱乐至死。”



  多巴胺在透支,只是机械改造弥补了身体上的疲乏。娱乐本身不可怕,真正凶险的地方在于它缓慢侵蚀着人们的思考与判断能力。我想起今天收到的一份奇怪的报纸,它被混在众多宣传移魂舞台表演预告的传单里,上面写到:


  “陷入舒适的漩涡中,被闷死在没有窗的铁屋子里,失去了智慧与勇气的人类只能被称作为‘家畜’。”


  天空确实已经黑了太长时间了。




  ——可你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我定定地望着小迪。风好像突然大了,不知所云的广告牌吱呀作响,小迪的红色衣摆飘动着,他轻笑了一下——很久以后我只恨那时的我太年轻,并未能理解那个神情中所蕴含的无限遗憾。



  “我们都在一个深渊里,我也曾是反抗者。我有过很好的老师,有过并肩作战的同伴,在一次次战斗中,我们吃过的亏太多太多了。”我能看到每当小迪望向我时,他眼睛里闪烁着星星。



  他说:“所以现在,如果你愿意也成为一名反抗者,我想把那些经验都教给你——我想看到你们成功的样子。”



  就这样做出决定吧。这座令人厌烦的城市,再繁华再美丽的外表都掩盖不了它腐朽的内核,我迫切地想要再一次见到阳光,于是我郑重地向小迪伸出手:“小迪……老师,你这里说错了,应该是‘我们成功的样子’。”



  小迪将手覆上我的掌心,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好,星河。”





(二)


   我花了半个小时听完了小迪的过往:师徒、人偶搭档、知晓所有真相的缄默者和一个叛徒。说起嬉命人,小迪却没有丝毫怨怼的意思,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说:“在那之后我想通了很多事情,站在深渊方是他的选择,说到底这也是活下去的一种途径,我并不怪他。我只是有点后悔如果我当时能再谨慎再可靠一点,结局或许就没这么糟了。”



  他这样风轻云淡的样子反而让我有些愤愤不平:“不要总是自己承担所有啊!”



  “也没有啦。”小迪笑着摆摆手,指着自己半透明的身影说:“当我作为机械师的身体被深渊吞噬后,教鞭用他的力量转移了一部分侵蚀,所以我也没完全死掉,而是转化成了一个类似于精神体的东西继续游荡。”



  说实话,以这种形式存在的小迪给我原本日天日地的心态造成了一些微妙的波动。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我不相信鬼神不代表我不害怕鬼魂——从前家里那些很有年代感的恐怖电影碟片我连封面都不敢看,在大都会第一次清查时就给全扫了出去。



  不过还好是小迪!我想,他足够可爱也足够有趣,还是一位实力强大的前辈。是这种人的话,大概无论他是什么样我都不会想要远离的。



  “那我们现在应该从哪里开始呢?”我问。


  “唔,依你看,大都会赖以生存的东西是什么?”


  “是电子机械?”我仔细思索,“不,不对。应该是更精神层面的东西,是和娱乐相关的一切。”


  “所以我们就从‘娱乐’本身入手,打黑幕一个措手不及。”小迪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接着飘,“那么现在,你可以出发去寻找同伴啦。”


  一句“我的同伴不就是你吗”卡在嘴边不上不下,噎得我胸前的电子灯噼里啪啦一阵响,倒是把小迪吓一跳:“哎呦,你没事吧?”


  “没、没事。”我摇了摇头,这才完全跟上了小迪的思路。我掏出今天偶然拿到的那张怪异的报纸翻阅,在最后发现了一行小字:


“Do you want to shout loudly?


Do you want to wake others up?”



  小迪凑过来:“看来他们的行动比你更快呢。”


  “好,这把稳了。”我“啪”地一声合上报纸:“我们走!”






  “嗨,我是«凑凑热闹»的创刊人。恭喜你成功地在骄奢的风车里保持住清醒,像你这样的人可不多啦。”报纸怪客和我握手以示欢迎。可能和工作是文字工作者有关,这位怪客说话时经常夹带着一些我听不懂的比喻和暗示,每当这时我只能保持微笑,不过小迪好像和他很聊得来:



  “那就让我们高举着长枪去刺穿他们吧!”



  “正有此意!”怪客向小迪欠了欠身:“您是一位很有见识的前辈。”



  小迪大笑:“算不上,我是一只只会嗡嗡乱飞的小蜜蜂罢了。”



  怪客微笑,又转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年轻人,要有骑士精神啊!”


  “啊?是……”我有些懵。



  小迪问怪客:“你们现状如何?”


  报纸怪客的身体经过了机械改造,已经和老式凸版印刷机融为了一体。他摁动按钮,一张张崭新的报纸就从他的胸前被印出来,没过几分钟就铺了满满一地:“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哦呦,人类科技。”小迪惊叹。



  我倒是很在意一直在围着怪客转圈的狗狗。它垮着个小狗脸,小小的身体两旁都装着电子显示屏,滚动播出着各种有趣而叛逆的小道消息。


  “哇,大都会的机械异化连狗都不放过吗?”小迪弯腰想逗逗它:“小核桃,过来这边~”



  可小核桃并不想跟小迪玩耍。它冲小迪叫了两声,又跑回到怪客身边。怪客一把把它捞起来圈在怀里,有些疑惑地对我们说:“它叫威克……”







(三)



  “我们通过发行刊登着讽刺性报道的报纸来突破大都会的封锁,并与其他主流媒体正面对抗。”怪客引领我们进入«凑凑热闹»的总部,他骄傲地张开手臂:“这里永远是反抗者们最坚实的阵地。”



  说是总部,其实只是一座破破烂烂的小平房而已,里面有散乱的桌椅和橘黄色的灯光,像是风雨飘摇中的一尾小舟。在大都会的夹缝中生存实属不易,我记得这座城市的统治阶级在娱乐侵蚀的最开始就派人每隔一段时间对居民进行走访盘查,要求他们交出所有和“快乐”无关的文艺作品。久而久之,人们也再也没有精力去理解严肃的东西了。




  “这里并不是想象中的繁华都市,这里只是一座孤岛。”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一个戴着耳麦与话筒的男人走过来和我打招呼:“你就是前锋吧?你好,我是海盗电台——如果我有幸在此之前就让你听到过我的声音?”



  我是觉得他的声音听着很耳熟,愣了一下才猛然反应过来,原来早在拥有天台的那只收音机时,我就已经认识他了。



  “啊!是你!”我激动地跟他握了握手,他也很高兴地跟我说:“我负责通过广播向居民们传播反抗的思想。我原本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在海上四处航行的大副,可惜被困在这儿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称我为‘大副’,等我们成功后,我就会远航。”



  “朋友们,我先走了。港口的电台还需要我控制——像不像在掌舵?抢占广播频段也是门技术活儿。”大副笑着和我们挥了挥手,离开了总部。



  报纸怪客抱着小核桃向我介绍起下一位同伴:“这位美女,”他将我指给一位穿着花哨亮眼的黑人女性,“她是我们«凑凑热闹»的王牌记者,也是一个同时领好几份工钱却不愿意请我吃顿海鲜自助的‘好朋友’。”


  记者听完怪客扯的淡先是笑了半天,然后一拳捶在后者的肩膀上。


  “嗨,很高兴有新人愿意加入我们。”她很有元气的样子,“在这场舆论大战中,我会潜伏在各大主流媒体里充当间谍、密探之类的角色。而且我要强调的是,上周怪客和我打电玩输了整整五局,所以应该是他欠我一顿自助餐。”



  最后一位新朋友则板板正正地穿着西装坐在大厅的最里面。他面对着一片白茫茫的墙壁,像是在等着我们走过去坐到他的旁边,而我们也确实这样做了。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我是一名放映师,一名自由的“囚徒”。”


  “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见面礼,就请你们看一场电影吧。”囚徒的左脑处安装了胶卷架,左眼球是一架微型投影仪。他操作了一番,清晰的画面就在他面前的白墙上显现出来。



  现在的电影还有什么实质性内容吗?我和小迪不确定地对视一眼。



  电影开头便是庸俗的配色和故意渲染气氛的聒噪音乐,男女主踩着点一见钟情。他们旁若无人地相爱:在五光十色的迪斯科球下,在著名歌星的发布会现场,在大都会最标志的建筑物旁。他们的人生没有任何忧愁与烦恼,他们因大都会而完整,因大都会而幸福。来赞颂大都会吧,大都会助您成为您想成为的样子……



  可就在影片的结尾处,渐暗的镜头里却突然出现了一串不属于任何霓虹灯的光晕,缓慢而坚定地扫过一只锈迹斑斑的、秒针悬停在数字9的手表。



  我猛地站起身望向囚徒。大都会所推崇的永恒的“快乐”是绝对不会包括‘锈’和‘停止运行’的。而且那束光是——



  “我很高兴你能意识到这些……”囚徒回应我的目光,“无论何时,精神自由才是永久的自由。”



  我感到小迪拉住了我的右手。我转头看他,他的指尖在我的掌心轻轻颤动着。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小迪一字一顿地对我说: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



  我在这一刻想起我为了抵抗机械化而拆除的霓虹,那些灯芯里流淌的颜色诡异而摄人心魄。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天台上平躺下来,背后是浮躁的人心。巨型广告牌犹如一座座恐怖的山谷,爬满夜幕的星子像一双双窥视的眼睛压得我喘不上气。



  直到如今,我才彻底从孤寂中解脱出来,因为我找到了这座孤岛上所剩无几的同类。大都会不懂属于人类的真正的爱,但那块秒针停在9的手表懂,我的同伴们懂,小迪也懂。



  “这里离人类越来越远了。”囚徒微微一笑,“不过好在,我们还有机会。”


  记者递给我一张酒宴的入场券:“这就是我们的机会,行动的第一阶段。”


  “去大闹一场吧!让阳光重新照进来!”





(四)

 

  从那以后大约过去了两个月,我已经完全融入进了«凑凑热闹»的氛围。这些家伙们一个个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结果比谁都能闹腾,集会讨论时原本正经的话题说着说着就七歪八扭偏到姥姥家。我指望着小迪老师能把节奏带回正轨,没成想他也是个好事份子,一大声侃起天来就忽略了在旁边插不上话的我。事后复盘时才想起来还有我这么个大活人,一个劲儿地对我说:“星河,星河你要多说话啊星河。”

 


  我:“你们给我机会说话了吗……”

 


  小迪当场承诺:“那你来说话,你给我多说话,我就想听你说话。”

 


  于是我就听小迪的开始认真阐述自己的观点,不过等正事儿说完了我就只会干坐着了。我也在绞尽脑汁地搜罗些有趣的话来逗小迪开心,但在这方面我的水平和其他人(特别是怪客)比起来连新手入门级都算不上。

 


  小迪倒是很高兴能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等回到第一次见面时的天台上,他总喜欢坐在高处望着星空,和我聊起他的曾经。

 


  “我以前可是地表最强的机械师,”小迪对自己原来的身份还是很得意的,“被我整过的邪恶势力可太多啦。”

 


  随着故事的发展,小迪的语气又降了下来:“不过后来一切都发生了改变,机械师跟不上这个时代了。”

 


  “不要这样想,完全是你所在的队伍里有二五仔的缘故。”我说。

 


  “我也没有丧失身为机械师的自信啊,”小迪笑着说,“我这不是来帮你暴打对面了吗?”

 


  “看得出来,你拥有一群很好的同伴。团队这种东西,能被组建起来就已经说明了大家其实都挺有水平和实力的。所以说白了,就看到最后你们能不能拧成一股绳一同前进。”小迪总结道。

 

 

 

  不过这次我们去往天台时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除了我和小迪,还有第三个人出现在了这里。他顶着用报纸折成的简陋帽子,端着一只调色盘一下一下地重新粉刷着那些被我破坏的广告牌。他披着浅蓝色的斗篷,和小迪一样,身上没有任何被机械异化后的痕迹。

 


  这也是个“不甘心”的幽灵吗?由于小迪,我对此类奇幻发展的接受程度已经变得相当良好。我看向小迪契卡,用眼神询问他:“你的同类?”

 


  小迪抿唇,熟练地露出‘说是在认真思索实际上就是在放空’的神情。

 


  我有些莫名。我主动上前和这位看上去像个艺术家的哥们打招呼:“嘿!”我想去拍他的肩膀试试,结果乍一下突然有了真实的触感,这反倒吓了我一跳,连忙后退几步。

 


  “你在一惊一乍些什么?”他转过头瞪着死鱼眼,“拜托,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深更半夜还在这种鬼地方补画。”

 


  “对不起。”我下意识地道歉,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这些广告牌都是你画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确实如此。”艺术家并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即使是分心和我说话,他手中的画笔也非常地稳,可能这就是专业吧。“顺带一提,右边水泥墙上的‘东西’是你涂的吗?真是丑到爆炸了。”他毫不留情地批判道。

 


  “呃。”我语塞,我以为我的自画像仔细看还是挺帅的?“这位……老兄,怎么称呼?”

 


  “画家、粉刷匠、艾格、奈奈……你挑一个顺口的吧。”他面无表情地敷衍我:“这种事情怎样都好。”

 


  而且有趣的是,他作为一个第一次看到飘来飘去的半透明小迪的正常人完全没感到奇怪,就好像每天都会有成百上千的鬼在他眼前经过,而他却只想着下班一样。

 


  “你没有被改造吗?”我问。

 

  “我怎么会被那种庸俗无趣的东西侵蚀。”

 

 “那,别的不提,如果在手臂装上自动混颜料机什么的会不会更方便?”

 

  “你丝毫没有对艺术的追求。”

 

  “啊,那你画的这些广告牌是艺术吗?”

 

  “显然不是,但我也是要吃饭的。”

 


  原来是位怀才不遇的大神。说到这,我有心也拉他入伙,或许«凑凑热闹»缺一位美编?

 

  可艾格却拒绝了我:

 

  “事实上,我对于服从或反抗的阵营都不感兴趣,我只是一名因为规则变化而失去梦想的普通人。你说现在不好,起码还有这一亩三分地能给我稍微地发挥一下作用;你说等你们反抗成功就好了,我是看不惯大都会这种颓废的作风,但你所说的‘成功’又何尝不是在画饼?

 

  “你不懂经历过重大变革后的心境,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仅剩的私心,我不想承担‘连现在拥有的也失去’的风险。”

 

  艾格完成了他的工作,收拾好工具,走之前不忘叮嘱我:“还有,请你以后用别的方式表现你的反抗精神,不要给我增添没必要的工作量。”

 

  “好的……”

 


  可艾格还是在走下楼梯前停了下来。他回过头对我说:“这已经不是一个被抛弃的画家该说的话了,但我还是想提醒几句:大都会背后的势力绝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我能被派到这种犄角旮旯的楼里补画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如果你们真的打算行动,务必小心。”

 


  小迪还是那副很微妙的表情,他揣着手一动不动地望着艾格离去的背影。而艾格最后留下的一句不知说给谁听的“晚安”也就这样散在了风里。

 

 

 


(五)

 

  “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报纸怪客向我们部署起本次的酒宴行动,“我们得先探探清楚那个‘美智子’完全具体的习性。”

 


  美智子,大都会的顶流三栖明星,所有观众、狗仔与媒体所追捧的对象。“娱乐新闻千千万,美智子能占一半。”而且现阶段我们能确定的是,这个女人是大都会统治阶级里最重要的一员,我们后续的计划已经敲定了以她为主要打击目标,再陆续向大众揭露大都会的真实面目。

 


“你的措辞让她听起来像一只昆虫。”大副说。

 


  “这些酒宴入场券是我从一个熟悉的大化妆师那里搞来的,还挺珍贵,外头已经炒到天价了,你们仔细点,弄丢了我可不负责。”记者喝了口热水评价道:“和美智子有关的东西也太值钱了。”

 

  “感谢记者爸爸请我们看演出。”怪客正经不到三秒钟就又开始整活儿,只见他双手合十举到头顶然后打开:“来,跟我一起念:记门!”

 


  我们纷纷照做:“记门!”

 


  记者大笑着推了怪客一下:“你是故意损我呢吧!”她顿了顿,转而谈起化妆师这一行业:“现在化妆师比记者还要容易赚钱。我们当记者的每天要到处跑着找业务,而化妆师只要坐在那就会有络绎不绝的业务上门找她。

 


  “大都会的环境就是这样畸形。人们被机械异化后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病了要去找医生,而是想方设法地遮丑。”

 


  “所以得尽快打破大都会的封锁,趁我们还没被完全影响的时候。”囚徒说。

 


  不过我在数票数时才知道原来小迪可以控制自己不被人看到,现在幽灵都这么智能了吗?

 

  “设置监管者不可见是吧,”小迪笑着跟我解释,“也没那么厉害,只是透明度能微调,但我还是能被一些非常规手段探测到。”

 

  “什么手段?”

 

  “红外线或是音波检测仪什么的,可能真的有人身上携带了这种装备,不过不用担心,我很会苟的!”

 

  我还是有些顾虑:“那,那你别跑远了。”

 

  “我就跟着你,”小迪肯定地说,“我知道你能感受到我的。”

 

 

 

  真是托记者的福,以前就算是我喜欢的歌星开演唱会我都只能挤在庶民席,不像这里每个家具每件装饰物上面都写了“上流”两个字。而且小迪夸我穿正装很帅——这是最重要的,我心满意足地端着酒杯瞎晃悠,右手在身侧微微抬起一个弧度: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我正牵着小迪,一想到这,我就有了一种隐秘的得意感。

 

  “其实我有点无聊了。”小迪在我耳边悄悄说。

 

  确实如此。我一直有注意那些几撮几撮聚在一起聊天的人群,他们说的内容都大同小异,无非是谁谁谁出轨离婚八十二岁带三娃,或是押注隔壁正在进行的赛车拉力赛。倒是时不时有一般路过的人向我寒暄几句,恭维我手臂上的插头和灯管很酷。

 

  “他们都认识你吗?”小迪好奇地问。

 

  “差不多。”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是最厉害的机械师,其实我作为前锋也不差啦。”

 

  小迪笑起来:“你本来就很棒啊。”

 

  我可能有点脸红。我很喜欢小迪夸我,但我会脸红。我补充到:“不过我在大都会确实有很多很好的朋友,比如甘吉、邦邦,有机会把他们也拉到«凑凑热闹»来当跑腿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道大副他们那边怎么样。记者好像还争取到了待会儿近距离采访美智子的机会,她的业务能力真的很强。

 

  随着一阵欢呼声,今天酒宴的主角姗姗来迟。只见她戴着华丽的金属头冠,身披貂皮,珍珠饰品在举手投足间碰撞,更有丝绸和亮片熠熠生辉。美智子的闪耀压倒性地占据着所有人的眼球,更何况她胸前镶了一个巨大的宝石,比鸽子蛋还要大上好几倍。

 

  小迪对石头不感兴趣,他只是冷静地评价:“大都会为了捧她还真是下了血本了。”

 

  “欢迎各位来到今晚的盛宴,”女王站在大厅中心的舞台上微微欠身致意,“请尽情享受美酒与佳肴,九点整我们将准时举办霓虹舞会。再次感谢大家对一周后在移魂舞台的演出的支持。”

 


  从她从车上下来开始周围的闪光灯与呐喊声就没停过,说句不怕得罪艾格的话:美智子的美貌与言行无懈可击,即使是他都画不出来其万分之一的气场。不过我并不是什么专业人士,这样光看也瞧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可能凑近点会好些?我有心想往人群前挤一挤。

 


  就在这时,美智子开嗓唱起了她的成名曲«Metropolis»,周围人的癫狂程度顿时上升了好几个档次。他们跟随音乐节奏扭动自己的机械身躯,高举着双手摇摆。一片混乱中,我的手心里失去了熟悉的触感,我心里猛然一惊,小迪,小迪去哪了?

 

  我扒着疯狂的人群眺望,却猝不及防撞进了一缕无法辨认的颜色之中。

 


  那是什么?

 


  我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说不出话,只觉得自己在被那些具象化的色彩环绕包裹。这种色彩不是普通地安静地闪闪发光,而是以舞台中央的那个女人为中心呈井喷状涌出。我的潜意识提醒我这是异常,这是厄运来临的前兆;可我的眼睛却告诉我,这就是一场美好到极致的梦。

 


  “如果无法理解的话,就不要再继续思考了。”仿佛有人用轻柔的声音这样说,你太累了,太敏感了。它们只是颜色,只是在风里飘荡的颜色。

 

你想获得永恒的快乐吗?

 

请拥有我吧。

 


  我不自觉地向那抹不可名状物伸出手,却在碰到它的一瞬间感受到了一阵刺痛。

 

——我猛地惊醒。

 


  我像一个刚从溺水状态挣扎出来的幸存者一样大口喘气,美智子的歌声未曾停歇,周围的人们都端着一副迷醉的神情。我看到是小迪契卡在死命地掐我的掌心。他盯着我,像是在观察我的精神状态。

 

  还好有他在。这是我恢复清醒后脑子里划过的第一个念头。

 

  小迪神情严肃:“你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我摆了摆手,心头这才涌上一阵后怕。美智子的能力竟然这么强,能在不知不觉中将人拖入机械异化的骗局。我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电子造物,发现胸口的灯牌又黯淡了几分。

 

  “……没事,问题不大。”我转头看了看四周,感觉大厅里所有的东西相较之前都有些褪色,特别是站在我身旁的一位女士,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原先明黄色的胸针现在已经变成灰黄色的了。

 

  全世界只有小迪契卡的红色还在流光溢彩。

 

  小迪还是满怀担忧地看着我。我压下满心的惊疑,转而小声逗他:“美智子这种算哪门子顶流啊,我唱歌都比她好听多了。”

 

  “真的吗?我不信。”小迪见我还有心思开玩笑,终于有点放松了下来,露出一个微笑。

 

  “真的,有机会我一定唱给你听。”

 

  “那我就期待一手。”

 


  缓了缓,小迪向我讲述起刚刚发生的事情:“我看到了,有东西——不是像我这样的幽灵,它不好描述,形状一缕一缕的像彩带。它从美智子身上跑出来吸走了你们的颜色。”

 

  “看来机械异化居民并不是大都会的最终目的,重点在于你们的颜色。”小迪分析到这顿了顿,犹豫地开口:“可它们要颜色干什么?这种‘颜色’是我们理解的事物吗?”

 

  我毫无头绪,只是回想起被那个东西支配时被掩盖住的惊慌失措。

 

 

  大副他们得知我中招的事情后,赶忙让我先回去休息,今晚剩下的事情交给他们打探。于是我和小迪离开了酒宴。可我又不太想直接回家,我还在思考所谓“颜色”的事,敌人确实比想象中还要捉摸不透。

 

  小迪跟在我身旁,我们踏上前往天台的路。

 

 




  直到我真的偶遇到了邦邦,他一个人远远地呆站在街边。我很高兴能在迷茫的时候碰上旧友,我兴奋地跟小迪说:“看,那就是我刚跟你提起过的,我这就去问问他要不要来«凑凑热闹»当‘二等公民’。”

 

  小迪掩唇轻笑:“你这损人的功力是怪客教你的吗?”

 


  “嘿,邦邦!”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你的新发型还挺拉风的。”

 

  可等他回过头来,我顿时觉得事情不对劲,我看到他的头颅已经完全变成了铁皮。而且不只是头,他的全身都是铁块造物。他以前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现在变得和人类完全不相干——那就是两只碎裂的灯泡。

 

  “邦邦……”他好像不能理解我在说什么,只是用微弱的电流音重复着:“邦邦……邦邦……”

 

  “你怎么了?”我慌了,我猛烈地摇晃他,却只能听到钢铁碰撞的声音。“你醒醒,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邦邦的坚硬身躯上已然看不清任何颜色,他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就像一大块灰不溜秋的蛋壳。——可如果只是被机械异化的话应该是不会失去意识的啊!我锲而不舍地敲他:“邦邦!26号守卫!快回答我,说我是谁!”

 

  “前锋。”有个冷酷的声音突然叫住了我。我回头,是一个绅士打扮的男人,他挽着女伴,皱紧眉头:“你在对我的马车做什么?”

 

  马车?

 

  那一刻我如坠冰窟。

 

  “他是我的朋友,”我语无伦次,“我们以前经常在一起踢球。他是守卫,是邦邦,不是马车……”

 

  “它现在是了。”男人没有丝毫的感情波动,他只是说:“你现在能离开了吗?”

 

 


  过了半晌,小迪才缓缓开口:“你的朋友……已经失去属于他的体温了。”

 

  以小迪敏锐的分析和洞察能力,他应该在看到邦邦时就已经推断出了事情的真相。我有些想哭,但因为日复一日的机械异化,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眼泪了。我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慢慢活动了一下四肢,还是摇摇晃晃地接着往天台走。

 

  “现在看来,美智子背后的东西摄取的不只是颜色,而是精神力;大都会的居民被机械异化的程度越深就越容易被摄取,直到成为一具空壳。”小迪摇了摇头,“这太残忍了。但现实就是如此,娱乐者终会变成被娱乐的工具。”

 

  我走上楼梯。我有很多问题想问:这就是失败的后果吗?这也会是我们的结局吗?

 

  既然敌人能直接从精神层面攻击,那我们的计划还有用吗?我们该如何行动?我们能全身而退吗?我还会失去谁?

 

  我径直走向天台右边的水泥墙。

 

  “星河,你听我说,”小迪从身后搭上我的肩膀,“你太年轻了,你想思考出每个问题的答案,但这是不可能的。”

 

  我拿起艾格当时有意无意留下的画笔。小迪接着说:“很多情况下,我们只能去做,去拼,去向着最好的设想前进。

 

  “如果无法得知结果如何,那么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别害怕。”

 

  “我知道。”我深呼吸,没有人比现在的我更冷静了。模糊的字句被一一抹去,脑海里剩下的便是大浪淘沙后的珍珠。我将左手放至胸前,在我的自画像旁添上了小迪的模样。

 

  “如果我的结局是失去生命变成废铁,那么还有这面墙能作为见证。”

 

  “见证什么?”

 

  我深深地看着小迪,未发一言。





(六)

 

  “其实我们在舆论大战里做得足够好了,已经有很多人出现了恢复自主意识的迹象。”每每讨论到这,怪客都会露出很骄傲的表情。他满意地点评道:“«凑凑热闹»真是人才济济:

 

  “我们有大都会业务能力最强的前线记者。”

 

记者不为所动:“谢谢。可你还是欠了我一顿海鲜自助。”

 

  “我们有大都会声音最好听的电台主持人。”

 

大副大笑:“朋友,我的航海技术远比这优秀。”

 

  “我们有大都会最有品味的电影放映师。”

 

囚徒微微行礼:“我相信经典永不过时。”

 

  “我们有世界上最好的小迪公主。”(我:“报纸怪客你已经狂到骑脸喊公主了吗?”)

 

小迪:?“虽然但是,你们也很好。”

 

  “我们——还有一个吉祥物!”

 

  我是忍不了了。“我——不这么认为!可恶,为什么一到我就这么怪啊!”我大喊,“你想不到别的什么正经形容词了吗?”

 


  众人笑得东倒西歪。怪客还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回答道:“我显然是根据终极任务的分工来定性的。在计划里,您是一位身披彩霞(霓虹灯灯管)、脚踏祥云(自动轮滑鞋)的盖世英雄。您需要破坏大都会最重要的交通干线,吸引敌人们的注意,为暗处的我们争取时间。

 

  “我敢保证,金光闪闪的前锋,展现你的风采,不会再有人比你更亮眼了。”

 

  小迪则坚定地对我说:“我知道怪客的意思,让我来说:星河,你就是我们的军旗!”

 

 

 


  我当盖世英雄和军旗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记者在移魂舞台下就绪,由她随时和我们同步美智子的动向;大副已经成功抢占到了大都会最主要的几个广播频段;怪客和囚徒都在车上,那么——

 

  “看起来一切顺利。”我这样对小迪说,然后一拳干碎了电车的仪表盘。

 

  “哇,你力气真大。”

 

  我胡乱地掰着转盘和按钮,反正我接到的要求相当混乱邪恶,闹出的动静越大越好。

 

  “星河,他们来了。”小迪骤然出声。我也做好了准备掉头就跑。机械警卫的胸口闪烁着“STOP”字样,举着铁棍一顿一顿地冲来。这种智商堪忧的仿生人完全不是每天都坚持健身的我的对手,我一个加速,向通道口飞快滑去。

 

  小迪明显也兴奋了起来,他飘在我身边超大声地倒数:“三、二、一!跳!信仰之跃——!”

 

  这一刻,大副沉稳而又富有魅力的成熟男人声线在整个大都会响彻,耳麦里传来囚徒已经偷到二楼钥匙的消息和记者的轻笑声,外面飘满了呼吁人们保持清醒的报纸。我腾空,矫健地转过一百八十度向那群人工智障比了个挑衅的手势。

 

  “太帅了吧!星河!”小迪欢呼。

 

  小迪的存在对我行动的正面加成效果无法估计,我甚至在空中对着不远处向我挥手示意的怪客比了个大拇指。

 

  接下来就是在移魂舞台的二楼集合了,我稳稳地落在地面上和小迪一起向目的地赶去。

 

 



  “你们说这美智子的丑照能卖多少钱啊,”一碰上面怪客就开始扯淡,“发家致富第一桶金,到手后我就能请记者吃海鲜自助了,保守估计咱还能一起去泡个澡什么的。”

 

  连我都不禁吐槽:“你能不能别老想着白给。就咱们这样的泡完就变成一堆废铁了,对面啥都不用干直接五杀。”

 

  小迪乐了:“那就我没事。”

 

  “我这不是正在畅想恢复正常后的生活嘛。”怪客笑嘻嘻地说,“时间差不多了,喊记者上来吧。”

 



 

“Tonight we celebrate the prosperity and beauty of ——Metropolis!”

 

  美智子站在舞台中央张开双手,示意所有人看向她身后的大屏幕。

 

  怪客气氛组小声喊道:“老板!换碟!”

 

  “收到。”囚徒微微一笑,将二楼放映机上原本的胶卷取下,换上我们带来的证据与真相。

 


  一只巨大的、全身都缠满诡异色彩的恶鬼猛然出现在美智子身后的画面里,不停地有观众发出惊恐的尖叫声——可那就是大都会女王的真面目:美智子,大都会的顶流三栖明星,表面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早已完全被机械异化。仔细看她那张被媒体宣称“完美无瑕”的脸,有几道再厚的粉底都遮不住的裂缝;她的眼睛里没有瞳孔也没有高光,完全是没有灵魂的机械造物。

 


  美智子靠演出时吸取观众们的生命力来维持自己的色彩和给大都会提供能源,这就是生活的真相:我们活在由统治者制造的梦里,然后渐渐失去呼吸与体温,变成梦的一部分。

 

  醒来吧,我默念着。只要大都会的居民能意识到这些,美智子就再也没有力量来源了,太阳属于我们!

 


  出乎我们意料的是,美智子并没有被我们打得措手不及,台下的慌乱和台上面无表情的她形成鲜明对比。她只是站在原处向二楼投来目光,死死地盯着我们。

 

 

 


(七)

 


  “你们似乎真的以为自己是英雄?”

 


  美智子日常温柔的声线骤然变得阴沉沙哑。她并未移动,只是举起左手打了个响指,原本处于骚乱状态的观众席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惊愕地向下张望,发现那些原本活生生的人们此时全都瘫在了地上,变成了没有颜色的废铁,发出喀喀的声音。——美智子甚至什么都没做,却只用了一秒钟就杀死了所有人?

 


  “你们搞的那些小动作大都会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们却不知好歹地闹到这里来。”美智子的声音通过话筒在空下来的大厅里来来回回地振荡:“瞧瞧这些可怜的人。因为你们的胡作非为,我不得不提前他们的死期。”

 


  大副沉声:“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数以百计的警卫闯了进来。他们围住了大厅和二楼的通道,密密麻麻的机械头颅让人心生畏惧。如果只有我和小迪的话应该是能勉强突围,可大副他们应该怎么办?而且现在并不完全清楚美智子能力的限度,我们只是被架在了这里,眼看着之前所有精密的计划要宣告失败。

 


  “刚刚是不是还觉得优势在你们?”美智子故意用慵懒的语气说,“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都将被撕成碎片。”

 

  她轻笑两声,又开口道:“不过这里出现了一些大都会感兴趣的东西。你们这五个跳梁小丑暂且不提——”

 

  美智子转头直直地望向小迪契卡:“而你,早就应该消弭于时代了,怎么又以这种怪异的形式回来了?”

 


  小迪跟听笑话似的回答:“你要不要转身看看你的鬼头,居然还有脸说我怪异?”

 


  美智子的美人相瞬间破裂变成机械之身。她腾空飞起,顶着可怖的面容拎起钢扇直直地向小迪劈来。

 

  “小心!”我有心想为他挡下这一刀,奈何虽有意识但身体没反应过来,还是迟了一步。千钧一发之际,小迪快速地向后稍退半步躲过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随后小迪立刻让自己隐形起来,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里。

 


  “前锋!”大副和囚徒一左一右地拉住我,“我们并不知道美智子的扇子能造成什么样的攻击力度!”

 


  记者也劝我保持冷静:“小迪和幽灵差不多,美智子应该是打不到他的!而且现在也看不到小迪在哪!”

 


  “不是哦,”美智子转头冲我们嘴角裂到耳根式地莞尔一笑,“不要把大都会想得那么废物。”她闭上眼睛半刻,等再次睁开时整个眼珠都散发出红光:“找到你了。”

 


  美智子猛地向已经移动到一楼的小迪俯冲过去,她握着钢扇手起刀落,直接粉碎了小迪刚刚藏身的掩体;小迪的反应也非常快,就地一滚紧接着一个灵活的走位转到了观众席的一排排座椅中。

 


  “你身上带着深渊的能量,”美智子对小迪说,“不巧,我也一样。所以我的攻击对你有效。”

 


  她向小迪撒了一把蝴蝶状的机械生物,它们围绕着小迪的身体扑腾,像鬼魅般如影随形。美智子满意地笑起来:“你跑不掉了!”

 


  “是吗?”小迪先是飞快地抬头和我对视一眼,然后翻到椅子背上挑衅道:“你来抓我一个试试?”



  美智子也没废话,一个蓄力就向小迪刺来,后者也是早有预料地闪身避开。虽然日常训练时我们对各自的身手都有所了解,但这种真正和敌人短兵相接的现场还是第一次见。特别对面还是美智子这样实力看起来深不可测,压迫感巨大的对手,小迪居然完全没给到她任何机会,甚至隐隐占了上风。他就像提前知道美智子的进攻意图一样,在一次次博弈中化险为夷。

 


  “小迪的那些‘老师’和‘前辈’的称呼真不是白叫的!”怪客激动地指挥起小核桃:“威克,快去帮小迪公主咬两口!”

 


“我们来挡住机械警卫。前锋!”大副凭配合了这么长时间的默契叫我。

 


“收到!”

 


  小迪的一个出乎意料的反身跑让呼啸而来的钢扇又落了个空,只是拦腰砍断了一个无辜的乐器演奏机器人。美智子被小迪的操作秀了一脸,恨不得马上捅穿他来结束这场对决,而破绽就在此刻——

 

  “星河!”

 


  我毫不犹豫地用尽所有力量冲过去,结结实实地撞上了美智子的腰部。钢扇摔到地上,她那比鸽子蛋还要大上好几圈的宝石从中间开始碎裂,铁片不断掉落,逐渐露出身体内部的电线通路。美智子猝不及防,她的四肢抽搐着,嘴巴微张,徒劳地发出咯咯的声响。

 


  撞击使我的钢制垫肩全碎了。我的身体麻了半边,脑子也不大清醒地嗡嗡响了一会儿。我缓了缓,觉得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小迪老师,你太秀了……”

 


  “干得漂亮,星河。”小迪给了我一个拥抱。

 


  大副他们正在费力牵制的机械警卫们也随着美智子的落败而偃旗息鼓。怪客累得直接往地上一坐,但也还是要铆足劲喊两句俏皮话才肯罢休:“前锋!骑士的神!——我们六个真厉害!”

 

  小核桃“汪汪”叫了两声。


  “好吧,带上威克是七个。”怪客笑道。

 

  “我们这算赢了吗?”


  大副也挂了点彩,不过看起来并不严重。囚徒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自己的胶卷领带,记者感叹:“等天亮了,我们什么也别干,首先晒上八个小时的日光浴再说。”

 

  我回抱住小迪:“我们都还在,真是太好了。”

 

 

 



(八)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美智子残废的躯体突然动了起来,忽地飞腾到移魂舞台的中央。她张开双臂,珍珠手链上缠着的银线在灯光下变得清晰可见。

 

  “不对,”前人偶师小迪面色凝重:“那是悬丝人偶!美智子背后还有人!”

 

  “什么?”

 


  美智子的脖子扭曲,和被丝线牵住的身体折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有东西从裂缝里爬了出来——是我亲眼见过的,在酒宴上,那些会活动的像是有生命的一缕缕“颜色”。

 


  “啊!”记者惨叫。我回头,只听到“咔嚓”一声,记者的相机碎了。她跪倒在了地上,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光,随着其不断闪烁而颤抖着。她努力挣扎着,最终失去了声音。

 


  “怎么回事?”我跑过去,大副则大喊:“别靠近她!”他踉跄了两步,喘息着扶住座椅说:“也别碰到我们……”



  囚徒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左眼,怪客胸口的印刷机瞬间生满了铁锈,他侧躺在地上,不断地咳出黑色的机油。

 

  “你们……”我的手臂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霓虹灯管因为突如其来的短路而噼啪作响。小迪想上前仔细查看,我心觉我们所处的情况不对,下意识地往后躲开了他的触碰。

 

  “美智子只是一个容器……”

 


  颜色从美智子的尸体里流淌了过来,它爬过记者、大副,囚徒和怪客,钻进了我手臂上的霓虹灯管。我感觉到有股力量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精神的壁垒却在逐步失守,那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又回来了,携带着无人理解的色彩入侵神经细胞。

 


“你们每次自以为找到了方法与真相,事实上只是离深渊更进了一步罢了。”

 


  轻柔空灵的声音如同塞壬的低语。这次它并没有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我的脑海里响起:

 


“还不明白吗?不会再有太阳了。”

 


  它缓缓地在我的身体里流动着,和血液融为一体。


  “你们是被人类抛弃的‘人类’。这座孤岛上的所有人只是一场社会实验里的工具。美智子和你们的生与死,无论结果如何,对外界来说都无伤大雅,观察者只会通过这里发生的事情意识到所谓的‘娱乐至死’。”



“而这里也是我的狩猎场。”它嘶嘶地笑起来。“来自深渊的神祇,吾名‘星之彩’。”

 


  如果恐惧已经超出了本身可承受的限度,是连绝望都感受不到的。我知道对方是完全超出理解的存在,祂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神的仁慈。而我在此时只是轻微地想起我以前错过的风景,失去的朋友,和很久未见以后也再也不会见到的阳光。我经历过的故事像大脑皮层泛起的涟漪,随着星之彩的吞噬而离我远去。

 


  我动不了。我感到我从内到外都在被灼烧和吸食。我看到我以前的同伴们,从记者开始,变得苍白,变得像石雕一样坚硬,有紫色的触手盘踞在他们身上。

 


  美智子的存在原来是掌控者最后的善良,是这座永夜之都的极光——是极地遇难者在失去体温前最后聊以慰藉的美丽。而美智子的死亡也意味着星之彩不必再压抑自身的力量,祂已经开始向外飘去,很快这座城市都会被吸光所有生命力,成为一片废土。

 


  原来我们从一开始就毫无胜算:没有极致的理想主义,没有大声呐喊的自我感动,只有梦醒后的无路可走。我们没能冲出铁屋子,被机械异化时就已经注定了今天的结局。

 

  可我并没有很悲怆,我只是沉浸在那些扑朔迷离的色彩中。

 


“交出你的颜色,臣服于我。”祂命令。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永生?”祂劝诱。


 

  心脏跳动的频率越来越慢,连它都厌倦了日复一日输送血液的工作。那么就这样了吧,变成雕塑,永远地放在这。我不可控制地想要向星之彩跪下……

 



忽然,一抹红色出现在我模糊的视线里。

 


“星河!不准跪!”

 


——是小迪契卡。

 


“还记得你叫星河吗?还记得你说过你要唱歌给我听吗?”他大喊:“星河!不准跪!”


 

  我以为我的感官早已被冻得麻木,却在此刻感受到了来自小迪的温暖。我知道他不是幽灵,幽灵不会在这种关头还轻轻地捧住我的脸对我说:

 


  “别怕,星河。”

 


  生命开始一点一点地回流到我体内,原本干涸的泪腺在被机械异化这么久后终于重新开始工作。小迪的红还烙在我的视网膜里,我看着他,我想让他快走,不要再浪费自己的能量,他还有机会找到下一个比我们更好的团队,以他的实力完全能等到彻底击破深渊的一天。

 


  可我使不上劲,我的嗓子被卡住了,说不出任何有效的字词。我只是泪流满面地看着他。

 


  大厅开始疯狂地震动,天花板扑棱棱地掉下灰尘与小石块。星之彩带着对小迪这个突然站出来的搅局者的怒意发出嘶哑的低吼声,加快了对大都会的吞噬。

 


  只有小迪还在源源不断地给我输送着能量。他凭一己之力和深渊对抗到现在,我眼见着属于他的红色渐渐黯淡下来。

 


  “不要……”不要管我了,你不能消失,求你了,小迪……我想推开他。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仅是我的老师,还是我的——

 


  “我都知道的,星河。”

 


  小迪却笑了起来。

 


  “秒针停在9的手表知道,天台右边的水泥墙知道,你还没来得及唱的歌知道,我也知道。”

 


  我的四肢能活动了,我急忙向小迪伸出手,却直接穿过了他的肩膀。

 


  “活下去,星河。”小迪覆上我的手心,就像我们之前一直做的那样,可这次我却感受不到他了。

 


  “别忘了你的名字。”


 

  最后的红色也消散了。


 

  我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大都会果然已经变成了一片枯萎之地。星之彩离开了这里。万籁俱寂,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个人,接着向太阳前进。

 

 


Is there hope anywhere ?

 

Is there love here anywhere ?






(☆)

 

  早在广播被海盗电台占领,里面传出“你上次见到太阳是什么时候”的问句时,大都会里的所有手绘广告牌都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先是那些不知所云的宣传语变得模糊,然后美智子像上的头冠开始脱落,整个画面变得褶皱,边缘处都打起卷来——是创作者的玩忽职守,还是一个故意带着点恶趣味的玩笑?

 

  现在大都会已经变成了废弃的岛屿。披着浅蓝色斗篷的身影慢慢走上一座偏僻的天台,并在右侧的水泥墙前停下脚步。

 


  他摘下自己头上那顶简陋的折纸帽子慢慢展开。

 

  报纸名:«凑凑热闹»;“Do you want to shout loudly?Do you want to wake others up?”

 


  他的右手紧攥着一枚老旧纽扣,像是某人礼帽上的东西,在星光下泛着一种鲜活的色彩。他望着墙上那幅没有技巧全是感情的画,轻笑了一声。

 


——你不能说这绝不是希望



END





(除夕联文活动到我这就结束啦!MRC深渊五冲冲冲!祝大家虎年吉祥如意,奇迹永不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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